《亚洲法律杂志》专访布路平：聚焦澳门法律市场最新发展

到过澳门的人，都会对其独特的葡式风格和赌场中彻夜不断的喧嚣留下深刻印象，这座城市独特的历史孕育出独特的产业结构和社会氛围，也进而发展出独特的法律服务市场。

根据澳门律师公会网站数字，截至今年7月1日，澳门共有458名律师、145名实习律师，对应当地68.79万人口，每万人拥有的律师人数为8.76人，这一数字在中国名列前位，意味着当地法律产业发展成熟度颇高。

澳门法律市场的另一个特点是尚未对外开放，无论中国人或葡萄牙人，都需要先经过律师公会注册成为澳门律师，继而才能开设律所。因此，所有澳门律所都是“本地所”，国际及中国内地律所品牌尚不能够在澳门开设分支机构。

澳门目前拥有104家律所，大部分维持在中小规模，少数则成长为体量更显眼的玩家。“从规模上看，澳门的头部律所共有四家，律师人数都在30人以上——其中包括我们”，MdME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布路平（Rui Pinto Proença）告诉ALB。

“中等规模律所的人数在15-20人之间，这类律所数量也不算多。”他说，“再往下看，就是规模很小的律所了，其中不乏优秀的精品所。”

CFB律师事务所（CFB Legal）就是其中一家：2021年，3位律师以“拥抱澳门与粤港澳大湾区和横琴合作区深度融合带来的机会与挑战”为目标创建了这家律所，其目前拥有5名律师。

谈到澳门的法律服务市场格局，CFB创始人之一白韦祺（Hugo Maia Bandeira）说，澳门略显“凝滞”的市场现状对律师来说既有益处，又是考验。“一方面，澳门的法律服务需求可预期性较高，创造了一种其他司法管辖区可能很羡慕的稳定感。另一方面，监管发展步伐缓慢、法律需求多元性较低，使得创新也很艰难。”

“话虽这么说，那些愿意超越于传统服务领域之外的律所仍旧能够找到自身的演进之道。”他说，“重要的是把澳门市场的‘凝滞’是为律所发展的根基，而非天花板。”

布路平则相信，未来澳门法律市场存在更多整合的可能性，以适应大湾区背景下愈发增多的复杂跨境项目的需求。2023年，MdME就和另一家澳门所DSL Lawyers实现了合并，“这一举措效果很好，让我们拥有了更多元的业务覆盖，也具备了更高的市场份额”。

传统领域正被“颠覆”

2024年，澳门本地生产总值为4033亿澳门元，基本回归到了疫情前水平。除了传统产业逐渐复苏，澳门经济发生的另一大变化，无疑是首个全面、系统化澳门产业发展规划的提出。

2023年底，澳门特区政府发布“1+4”经济适度多元发展策略，其中“1”是指澳门原有的建设世界旅游休闲中心定位；“4”则是四项新产业规划，包括大健康、现代金融、高新技术、会展商贸和文化体育，推动澳门经济综合化发展。

上述经济版图反映到法律服务中，白韦祺介绍道，“澳门的核心法律服务领域主要围绕商事及公司法、博彩、房地产、诉讼展开”。他坦言，目前CFB的大部分业务仍聚焦在博彩和酒店业——“这仍是澳门当地经济的核心，我们则为这些产业提供从执照，到监管合规，从劳动用工，到争议解决的综合性法律服务”。

但他也观察到，“合规，跨境咨询服务——尤其涉及中国内地合作项目的服务，也在日益增多”。

布路平则指出，澳门传统产业虽仍坚挺，但变化也在快速发生。例如“澳门有很多律所服务于房地产板块，但和中国内地、香港一样，澳门的房地产市场也不太景气，相关法律业务变得越来越少”。

博彩业方面，2022年政府修订《娱乐场幸运博彩经营法律制度》，要求博彩公司在自己拥有的物业内提供博彩服务，根据三年过渡期规定，2025年底，原本开在各类楼宇中的所谓“卫星场”将退出历史舞台，“给这类本土博彩公司提供服务的律所也会被淘汰”。

“我认为上面提过的中型律所将是最困难的：他们服务的主要是上述领域的纯本地客户。”布路平坦言。未来，能够在澳门市场生存的，“或是精专于某个领域的精品所；或是具备一定规模、业务覆盖面够广，能够为国际客户提供全链条服务的大型律所。中型所的定位会比较艰难。这也是我认为合并将持续发生、大型所将占据更多市场份额的原因。”

探索新业务领域

正如布路平所指出的，虽然澳门经济的基本盘尚未改变，但律所必须“居安思危”，提前思考业务革新，否则难以应对可能快速到来的经济新浪潮。

“澳门是个容易让人感到过度舒适的市场。”布律师坦言，“作为本地律所，我们必须‘向外’寻找发展新灵感，不断挑战自己冲击更高标准。一旦停止发展，就很容易止步不前。”

白韦祺对此表示认同。事实上，他指出，随着澳门本地经济的发展，CFB服务的客户类型也在不断演进之中。

“例如我们现在经常为建设领域客户提供咨询，包括产权交易、项目开发、土地使用、租赁安排等事宜；零售及餐饮领域的服务增长也很显著，包括开设连锁店、品牌保护、运营结构安排等事宜。”

“金融服务领域，我们协助若干银行建立了合规框架、展开反洗钱反恐融资合规，并进行数据治理；此外健康和数字创新领域的客户数量也在增加——他们都在澳门寻找新的发展机会。”

更丰富的客户构成之外，白律师发现，越来越多客户参与到了跨境合作——尤其内地和澳门的合作之中。“这些交易要求我们能够处理复杂的跨司法管辖区事宜，并和其他法域的同行紧密合作。具体事项包括交易架构策略、合规指引、投资许可、争议解决等等，帮助客户在抓住区域融合机遇的同时实现合规发展。”

在MdME，布路平告诉ALB，“创新一直在律所的DNA中，过去几年我们在业务领域拓展上付出的努力也正在收获成效”。

他举了两个例子：一是合规领域，MdME开拓了数据保护、消费者保护、网络安全等服务，“在澳门市场取得了领先地位”；二是金融板块的发债服务，“我们已经在这个方向努力了五、六年，参与到了一系列大型企业、银行，甚至内地政府的澳门发债项目之中”。

此外，“1+4”经济适度多元发展策略的效果也在显现。“变化肯定要逐步发生。”白韦祺说，“但我们已经在部分领域观察到法律需求增长的迹象。客户正在探索数字支付、医疗服务领域的机会，并就产业许可、数据保护、税收激励、合规监管等提出咨询”。

“横琴合作区的发展、支持经济多元化的政策也带来了新的法律业务，包括合资企业、知识产权结构、跨境投资等咨询。”白律师说。

布路平则分享道，MdME目前已经在两个产业板块看到了法律业务增长的希望。其一是现代金融领域，“政府已经推出若干举措，包括上面提到的发债市场、2022年底新通过的《信托法》，以及2024年底展开修订的《投资基金法》”。布律师坦言他十分乐见《投资基金法》将如何激活澳门现有资本，带来新的法律服务机会。

在金融领域，布律师还特别提到港交所前任CEO李小加所创办的滴灌通所带来的积极影响：“滴灌通的故事告诉大家：澳门也可以作为展开金融产品创新、提供新型金融服务的基地。”

布律师所看好的另一个板块是文化体育——根据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过去一年备受关注的刀郎、赵传、容祖儿等歌星演唱会都在澳门举行，目前澳门每周都会举办3-5场演唱会，2023年相关门票收益达到23.5亿澳元，并带动了旅游、博彩等产业的复苏。

“对澳门来说，文化体育并非一个全新板块，而是可以构建于既有的旅游产业之上。”布律师说。2022年澳门六张“赌牌”续约时，博彩企业承诺将把一部分资金投入到非博彩产业，于是在演唱会之外，澳门陆续迎来了UFC澳门站、NBA中国赛等体育赛事，以及接连不断的艺术展览和现场演出。“MdME提供了很多相关法律服务，包括商业合同、知识产权、税务、劳动等事宜，我对这个板块的发展非常看好。”

展望澳门之外

伴随澳门日益融入大湾区及中国整体发展，本地之外，澳门律所也在加速构建自身服务更广阔区域的能力。

一个首先的落脚点自然是横琴——这个曾属珠海的小岛目前已经成为广东省和澳门的共管经济特区。回想最初设立CFB时服务大湾区融合的理念，伴随横琴合作区的加速发展，白韦祺认为这一理念愈发“切题”了。

“为实现这个承诺，我们的一位合伙人已经通过考试，成为大湾区执业律师，另外两位也在努力获取在大湾区提供涉外法律服务的资质。”他说，“我们很自信能够为客户进军大湾区提供定制化法律服务。未来我们将不仅扮演法律顾问，还充当驱动区域发展的战略伙伴角色。”

布路平也密切关注横琴的发展，尤其留意到内澳联营所在横琴的落地——根据全国律师执业信息平台，此类联营所的数量目前为7家。不过，“想要通过联营方式进入澳门市场还是挺有挑战，尤其取决于联营双方是谁、策略和合作紧密度如何”，他说，MdME目前仍旧保持原有策略，与不同律所、就不同事宜展开合作，“还是落脚于成为澳门法领域的顶尖服务机构”。

横琴之外，MdME在过去几年也致力于看向更广法域，成为首家“根植于澳门的国际律所”。2018年，MdME成为首个在香港设立办公室的澳门所；2022年，其则开设了葡萄牙里斯本办公室。

布律师坦言，两家国际办公室的设立仍旧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其澳门业务。例如香港，“很多人忽略了这样一个现实：澳门接近一半的外商投资来自香港。很多跨国公司在澳门有业务，但他们的区域总部设立在香港。所以香港对我们来说特别‘相关‘，在这里设立办公室能够更好地接近客户的决策中心。”

里斯本办公室的策略则略有不同。布律师解释道：“中国对葡萄牙的投资额十分可观。例如在2024年，大中华地区对葡萄牙的直接投资额达到其所获得FDI总额的37%，已经连续14年取得增长。”

布律师说，此前MdME在葡萄牙拥有长期合作律所，“但我们放眼里斯本市场，发现没有专门服务于中国投资的机构，而我们手里恰恰有语言和专业的工具”。里斯本办公室成立三年来，越来越多服务于来自香港的房地产投资，以及来自中国内地的制造业、新能源领域绿地投资，“我们所建立的联通多地的客户和律所网络，正在发挥出越来越大的作用”，布律师说。